现代的中国画争着朝细秀小巧阴柔方面发展,这使我产生了很多联想。
艺术是一个民族的象征。它既是民族意识的反映,又能反过来影响民族的意识。秦以力健闻名,汉以气厚著称,秦碑、诏版、兵马俑等皆可证;秦之艺术和秦一样力健。汉碑皆以气厚感人,以霍去病墓前的石刻为代表的汉代石刻等艺术也都是深沉雄大的,汉朝也是朝气蓬勃深沉雄大的。唐代之前,对柔软阴柔性的艺术都是不十分欣赏的。可是到了宋代,社会审美观发生了变化。人们一致欣赏细软、阴柔性的美。把阴柔立为正宗,反视大气磅礴、有力度感的艺术为粗野、粗鄙、俗气。到了元代,遂成一代主流。明清因之。
明清文人提出绘画的最高境界是“静、净”。并提出要“化刚劲为柔和,变雄浑为潇洒。”连“雄浑”都在明确的反对之列。
有识之士都已认识到,改变民族,首先要改变意识,改变审美观。于是“静、净”的“柔弱”被抛弃,代之而起的是吴昌硕、黄宾虹磅礴雄浑的艺术,他们的艺术不是净,而是浑,他们不像以前画家那样用墨讲究细润,到了傅抱石,更变而为奋跃、飞动,又如天风海雨、惊雷奔电一般的激烈。
我并非不欣赏江南传统画风中的那种细秀小巧画风。它抒情、潇洒、轻松,给人温柔的情感。但温柔乡中也可能会削弱人的壮气,泯弱人的雄心。人的意识情感在这种柔弱的风格中也变得柔弱了,整个时代也就会变得柔弱。我们的时代更需要的是汉唐的豪气、猛气、大气、厚气、健气,需要阳刚的正气。
清末以降,阳刚大气正是艺术的主流,也是民族的主流。从中山先生推翻满清的卖国政权,到北伐,到抗日战争、民族解放战争,直到出兵朝鲜,最终都是正义占了上风,赢得胜利。清代也有正义的人和事,如林则徐等,但最终都失败了。弱气和巧宦总是占上风,艺术如之。石涛、八大等人的艺术也颇有气势,但不居主流,最后还是“四王”一类柔弱的艺术占据了主流,清末改变了这种审美观后,阴柔小巧的画风也有不少,但一直不居主流。居主流的艺术乃是吴昌硕、黄宾虹、齐白石、傅抱石、潘天寿这些大气、雄气,甚至在以前被人称为狂气、霸悍气的艺术。正是这些雄大的艺术,成为支撑民族意识强大的因素之一。李可染的艺术有板、滞等很多缺点,但他仍成为一代宗师,他的艺术仍代表一代高峰,原因之一便是:他的艺术是雄浑的、深沉大气的,而不是细秀的、小巧玲珑的。
细秀的、小巧玲珑的画有一点也很好,这种画风产生于以南京苏州为中心的江南,也以这一地区的画家画得最好,从古至今皆然。但全国都学它、而且是强学硬学便不好。最近在北京有不少画展,多以年轻画家为主,大多都给我寄来请柬,附来他(她)们代表作的印刷品,左一套,右一套,千篇一律的是那些用细线条勾画的小脚女人或带肚兜的半裸姑娘,或洗澡或打扇、娇柔造作,看多了,就腻了,难过了。而且山东、东北、浙江、北京各地画家都这么画。南京的画家画出来还有一点秀气,其他硬学的画,除了粗腿细脖的外形外,便只有腻气和小气。山东多豪气,东北多雄气,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,为什么不抒发自己本色性格,而去硬学细小秀气呢?仅就艺术而论,亦不可取。何况,我们这个时代不可能把细秀小巧阴柔的画风树为楷模,更不应该成为主流。主流画风、楷模画风还应该是大气磅礴的画风,这是时代的需要,人民审美的需要。